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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鼎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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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鼎立

呆在自己的營帳內,秦相思卸下了病弱的偽裝,烏發皆散,一襲潔白無瑕的中衣勾勒出優美的身形線條,頰畔的紅緋半消未消,圓潤的杏眸卻十分清明。

她雙手抱臂,好以整暇地望著時無度,一副看不到傷口誓不罷休的模樣。

雙方僵持不下,直到宮女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,休息的時間即將結束,秦相思該梳洗裝扮了。

時無度俊朗帥氣的面容浮現無奈之色,他舉起手臂,以示妥協。

宮女膽大放他進來,無非基於時無度正人君子,不會作出小人行徑的信任上,她們從小跟在秦相思身邊,親眼目睹了兩人相伴長大的歲月,堆砌的信任就如同高聳的城墻堅固牢靠。可一旦讓她們撞見時無度在秦相思面前衣衫半褪的畫面,無異於在信任上劃開一道裂痕,只怕成婚前,他不可能和秦相思單獨相處了。

海棠或許會網開一面,畢竟有時府的關系在,可惜海棠基本處於半離宮的狀態,現在貼身照顧秦相思的是海瀾等三個宮女,放在她們心裏第一位的,自然是秦相思。

之前,時無度面對秦相思,一門心思想的是如何讓她心甘情願和接受兩人的婚事,那麽當大廈傾頹,互表心跡的那日,他再沒了顧忌。

雖說沒能預料秦相思心跡發生轉變屬實意外,但時無度也不願深究背後的原因,他歡喜得愛不釋手,恨不得長長久久陪在秦相思身邊。

一日不見,如隔三秋,大抵如此。

孰輕孰重,不難選擇。

默默離開營帳後,三個宮女依次進來,神情訕訕,像做錯了的孩子一樣陪著笑臉。

秦相思佯裝生氣,肅著玉容訓斥了幾句:“不許自作主張,若有下次,本宮把你們都趕出去。”

宮女們連連應是。

下午,眾人整裝待發,新一輪狩獵之旅即將開始。

祁帝換上龍紋騎裝,出發前喚來明月,詢問她是否有想要的獵物。

結果就看見時無度與明月並肩而行,兩人齊齊向他行禮,儼然夫妻一般。

祁帝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下一撇。

這小子,一日不得安生。

不日前他便知明月三天兩頭往時府跑,礙於太皇太後的面子,祁帝睜一眼閉眼。此次南山春蒐,好容易明月不再和時無度膩歪在一起,結果這小子不顧傷勢提前來了。

早知如此,祁帝出發前合該下旨命他養傷,傷勢未好前不必出府。

抗旨不遵必當罰。

秦相思想親自打獵,她知道祁帝不會準允,便道想在附近騎馬散步。

祁帝嘴角微抽,不動聲色上下打量了時無度一眼,又看了看滿眼期待的明月,於心不忍:“明月,若覺得無聊,不妨在山林周圍逛逛,切記不要深入,亂箭無眼。”

算是默許了時無度陪在她身邊,畢竟以她“柔弱”的嬌軀,駕馭不了駿馬。

秦相思雙眸晶亮,她笑靨如花,似照進林中的春光明媚。

“謝謝皇兄!”

祁帝看她笑得無憂無慮的樣子,心裏那丁點不適全然消失不見。

也罷,只要明月能開心快樂。

*

樹影斑駁,綠葉飛揚。

和煦的陽光透過樹葉灑落在南山四周,山外青山,層巒疊嶂,山與山之間是斜長碧綠清澈的湖水,淡淡的金光浮在水面。

時無度走在前面牽著馬,駿馬膘肥體壯,馱著纖弱的美人慢悠悠地走著。

陽光斜照,兩人一馬的影子刻在地面,不一會兒,騎在馬上的人兒伏著身子開始喊累。

“時無度,我好累,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。”秦相思扯著韁繩,咕噥道。

時無度挑眉,定下腳步,回眸望她。

她穿了身粉色騎裝,適合春天,綠葉伴著俏麗的花瓣,秦相思身在其中,亦如一朵鮮艷盛開的花朵,四周叢叢的山林則是陪襯她的綠葉。

此刻這朵鮮花睜著水潤的眼睛,妝容挑不出錯誤,只一眼讓人瞧著是個柔若無骨的女子,臉色蒼白,虛浮無力。

仿佛再沒有水澆灌,這朵花就要蔫了般。

時無度目如朗星,溢出淺淺的笑意,他頷首:“好。”

已經不知第幾次了,在外面秦相思就是柔弱的病美人,肩不能扛,手不能提,沒走兩步開始嘟囔著走累了,要休息。

概因這一路上遇見的人不少。

時無度倒是喜聞樂見,兒時他尚未離宮前,秦相思但凡受點累,也是這般嬌氣得不行,她不想走路便要他背,不然一步都不願挪動。

那時候,她掛在嘴邊只有子義哥哥,從不喊他姓名。

如今重溫,哪怕是秦相思裝出來給外人看的,時無度亦樂在其中,甫聽見她喊累,便尋找休息的地方。

抱著她下馬,時無度不禁幻想,幻想著將來的某一天,秦相思能再私下裏換他子義哥哥,而不再直呼他姓名。

一連幾天,時無度牽著馬,帶著秦相思圍繞在山林四周斷斷續續游逛,時而有人路過看見這副歲月靜好的畫面,說不出羨慕還是嫉妒。

這天,秦相思伏在馬背上,問:“時無度,你的傷好了沒有?我想明天去林子裏面打獵。”

來南山好幾日了,從這個山頭換到另一個山頭,秦相思眼巴巴看著京城世家高門貴女盡心而歸,好不羨慕。

她難得參加圍獵,渴望能親自狩獵,也算不負此行了。

可惜以秦相思現在的“病軀”,能不能拉開弓都是一回事,也不可能安排侍衛手把手協助,唯一合適的人選只有準駙馬時無度。

只有他可以與她共乘一騎,俯首帖耳,幫助她拉開弓弦,捕獲獵物。

時無度抿唇,神情意味不明。

傷痕昨日近乎好全,時無度不急於打獵,因為他很滿意兩人現在的相處方式,青山綠水,藍天白雲,他牽著馬馱著她走,仿佛這樣下去,兩人能一直走到盡頭。

更消說她動不動向他撒嬌,時無度心安理得地摟著她,除了不允許他親吻她,一切順遂。

但這樣的日子並不長久,正如南山春蒐月末就要結束一樣,時無度不能一直沈溺其中,遂點點頭答應了明日進山林狩獵。

秦相思喜不自勝,想了想道:“對了,小裴大人這幾天一直都是一個人,不如明天也叫上他,我們一起打獵?”

時無度晴朗的面色頓時陰雲密布:“思思挺關心他。”

秦相思自顧自說著,沒聽出時無度字裏行間的醋意。

“倒也不是,只是這些天大家都有親人陪伴,就他從早到晚一個人,我瞧著怪可憐的。再者說,上次死老頭子壽宴,小裴大人也是出了力的,俗話說禮尚往來,他投桃,你報李,有何不可?”

時無度在心裏冷笑,心想那廝表面看著溫潤如玉,實則睚眥必報,他背上的傷便拜他所賜。

但這些話只能在心裏說,於是清了清嗓子,悶悶開口:“思思,我也是一個人。”

秦相思反駁他:“你哪裏是一個人了!晴姐姐和周姐夫都在,而且,不是還有我陪著你麽。”

她認真回答的模樣煞是可愛,時無度莞爾,心口宛如滲了蜜。

頃刻間的不滿情緒消彌消煙,似乎也能接受裴翊的加入了。

“好,依思思所言。”

*

日漸西移,兩人停在一處平地上,對面的山上是漂流而下的瀑布,迎面而來清冽的風,掛在蒼穹的赤烏泛起橘黃色的光,洋洋灑灑照在瀑布上。

時無度在不遠處拴馬,秦相思先一步走到平地邊沿,順著瀑布水流目光向下,看見山底噴薄而出的水花。

餘光向左一瞥,開在邊沿處不知名的小花,伸手輕輕一勾便能扯掉,不多時,秦相思摘滿了花,握在手裏,尋思著編成花環。

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,秦相思以為是時無度,沒有立刻回頭,她向後招手換他:“時無度,快過來,這裏有野花。幫我摘下來,我想編花環。”

腳步聲越來越近。

秦相思手捧鮮花,笑顏展露站起身。

“相思……”

清澈嗓音宛如噩夢驚醒的夜晚,熟悉得令秦相思渾身一顫,雙手不覺張開,她愕然轉身,紛紛揚揚的花朵在周圍隨風飄舞,景衍的容顏在餘暉下清晰地映入眼簾。

時光匆匆流逝,過往的記憶開始撞擊在腦海,未幾,秦相思驚色消卻,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如水的淡然。

她淡哂,猶如看向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:“三王子,本宮與你不甚相熟,如此稱呼不合適,請喚本宮明月公主、或是長公主。”

“相思,你與我一定要這般生分嗎?”景衍俊美無雙的臉上痛心難消,他半步上前,“我知從前犯下大錯,令你傷心難過;我也知如何彌補都不能夠,但相思,我只想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,我……”

“思思。”

景衍飽含深情自責的話語尚未結束,冷不防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他。

秦相思心驚膽顫,轉頭看見時無度,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斜長,他站在樹下,半個身子藏在光影中,神情晦暗不明。

她欲言又止,一句話卡在嗓子眼裏,怎麽也上不來。

下意識就要拾步走向他。

“相思。”景衍開口得猝不及防,像一道驚雷將秦相思蠢蠢欲動的行為就此打住。

沒由來的開始慌亂。

無論單獨面對景衍還是單獨面對時無度,她都不會如此驚心動魄,她可以渾不在意地與景衍交談,可以隨心所欲地與時無度相處,卻獨獨無法面對時無度與景衍見面的場景。

其中最令秦相思感到驚慌的是她也在場。

時無度知道景衍的存在,也知道她曾經喜歡的人正是他,只是秦相思從來沒有告訴時無度自己在西淩三年的種種經歷。

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,當兩人定親之後,有關她的過往秦相思更不知該如何向時無度解釋,好在時無度從不開口詢問,她也就漸漸地卸下防備,私心想著,也許這段過往可以永遠埋藏在心底。

千不該萬不該,景衍出現了,在隨時可能有人經過的地方,秦相思最先擔心的不是別人,而是時無度。

夕陽西下,雲霞滿天,三個人的位置如同一張鼎,斜長的身影也維持著三足鼎立的局面。

時無度壓根沒去看景衍,他目光直直投向粉色騎裝的女子,像在宣示屬於自己的主權。

“思思,我們回去。”

秦相思忙不疊點頭,拔腿就要走向他。

“相思,和我回西淩好不好?”景衍不甘示弱,一點也不擔心有別人聽見他驚世駭俗的言語,甚至隱隱希望有人出現,目睹這一切。

他本想循序漸進,奈何時無度突然出現打破了景衍的計劃,對方幾乎和秦相思形影不離,景衍無奈,只能兵行險招。

他不可能一直等下去,等回到京城,他更不可能隨心見到秦相思,不如趁著現在。雖然身邊有礙事的時無度,景衍也顧不得那麽多了。

他僅僅是看著秦相思和時無度膩歪在一起,心裏風起雲湧,嫉妒的海□□囂著,久久不曾停下。

景衍快瘋了。

他必須要告訴秦相思,他的心意。

秦相思不悅地剜了景衍一眼,眼神裏沒有過往的深情,留下的只有冷漠。

景衍不識擡舉的話語令她感到不適,這當口才終於擔心會不會有別人聽見。

“你住口!”秦相思怒瞪他,“景衍,註意分寸。這裏是東祁。”

不是西淩。

她自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十分明確。

時無度這時候也終於施舍般的將目光鎖定景衍,像在看一個敵人,他繼續開口,語氣不容置喙。

“思思,無需管他,我們走。”

秦相思也顧不得其他,終於拾動腳步,走向時無度。

夕陽下秦相思的身軀度了一層金光,景衍眼睜睜看著她的動作,仿佛光選擇了時無度,黑暗則留給了他。

恰如此刻地面的陰影埋過腳踝,景衍咬牙切齒,芝蘭玉樹如他,盡顯狼狽之色。

“相思,我心悅你!”景衍雙眸猩紅,道出藏在心底處從未對人說過的話。

“我心悅你,相思,你還記不記得這句話?當初,你也曾親口對我說過……所以相思,和我回去,好不好?”

意料之中的,秦相思停下了腳步,光影中,他看不清她的臉,她的神情。

僅憑她停頓的動作,景衍喜極,像看見了希望一般走上前。

始料未及的,秦相思再度動身,方向和之前一樣,不是靠近他。

景衍的心倏地跌入谷底,他來不及心碎,便聽的耳邊“嗖”得一聲,一支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,突然指向秦相思。

將將跌落谷底的心驀然提到了嗓子眼,景衍俊顏煞白,瞠目拔腿向前,想要憑一己之力抓住箭支,卻無疾而終。

眼睜睜看著那支箭毫不留情地射向秦相思。

“思思!”“相思!”

在場兩個男子的聲音接連起伏,兩只手不約而同地向前伸展,然後,什麽也沒有抓到,粉色的衣裙自掌心溜走,眨眼便跌落山谷。

夕暉下,空蕩蕩的平地上一覽無餘,忽然一把銀質匕首自下而上沖出山頭,直直地刺在平地上,散開了幾朵野花。

一抹長影斜斜地印在地上,目光定格在對面流淌的瀑布,自上而下,手握成拳,青筋暴露。

隨後影子松開了手,消失了,一並不見的還有那把匕首。

一陣風吹過,吹走了散落在平地的野花,連這最後一點人為留下的痕跡也全都無影無蹤。

*

入夜的山林本該一片安靜,唯有圈出的偌大營地熱熱鬧鬧。

當下卻一反往常,山林四處有火苗半懸空中,像鬼火燃燒,細看才發現,數不盡的侍衛、宮人、甚至大臣高舉著火把在林中穿梭,呼喚聲此起彼伏。

“長公主!”“時將軍!”“三王子!”

“你們在哪裏?”

諸如此類的呼喚此起彼伏。

山林中人影憧憧,而營地更是亂成一團。

西淩使團的營帳中,姬嫣然心急如焚,左相夫人擔心女兒的有孕在身,一直勸說她早些休息,無奈她一點兒也沒聽進去。

張皇失措在帳內來回踱步,花容露出急色,眉心擰成一團。

內心越發不安,隨著外面吵鬧不止,因著擔心景衍的安危,她的恐懼也開始無處安放。

忐忑等待了一炷香之久,寶姥終於打聽到消息回來了。

姬嫣然迫不及待問:“怎麽樣?”

寶姥覷了姬嫣然一眼,欲言又止。

姬嫣然急不可耐,幾乎朝寶姥吼,若非左相夫人攔著,只怕她要揪住寶姥的領子質問了。

“到底如何了你說啊!寶姥,你今日不說,難道明日我就不知道了嗎?這裏那麽多人,你如何瞞得住!”

“王子妃,殿下確實失蹤了。”寶姥訕訕道,“不僅僅是殿下,一並消失的還有東祁的鎮國公世子,以及,以及……”

眼看對方吞吞吐吐的模樣,姬嫣然大抵猜測到了答案,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乳母,看著她唇瓣蠕動,說出了她最最最不想聽到的字眼。

“還有明月公主。”

*

今晚,註定是個不眠之夜。

金龍盤飛的營帳內,祁帝單手支額,龍顏陰沈,堪比黑夜。

下首伏跪著春風殿一幹宮人,瑟瑟發抖。

除此之外,還有戰戰兢兢永寧侯及其夫人、滿臉擔憂的西淩副使。

正這時侍衛來報,表示尚未尋到明月公主、鎮國公世子與西淩三王子的蹤跡。

話音剛落,下首等待的一幹人臉色煞白,尤其春風殿的宮人,此情此景已經開始預想自己腦袋分家的畫面了。

“啪”!茶杯落地摔得稀碎,祁帝手尚維持著扔杯子的動作,面臉怒色,眼紅仿佛滲透了血。

“陛下息怒,明月福大命大,時將軍和三王子亦有上天保佑,決不會有事的。”

江皇後趕忙撫慰,生怕祁帝怒火攻心,殃及池魚。

畢竟西淩使臣還在這裏,家醜不可外揚。

祁帝陰暗的臉色幾乎與濃夜融為一體,偏生這時淑妃大言不慚:“皇後娘娘所言極是,陛下切莫憂心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,眼下人尚未找到,未必是壞事,興許明日就會有好消息了。”

死要見屍四個字聽得江皇後和餘忠良俱是一震。

眼下局面清晰明了,秦相思,時無度和景衍不見蹤影,營地上下急得焦頭爛額。

於朝臣而言和西淩使臣而言,三王子離奇失蹤才是大事一樁,此乃國事,關系到東祁和西淩的友好往來,且三王子無疑是將來的儲君,若真有不測,一場戰爭在所難免。

祁帝深谙於此,江皇後和餘忠良也能聯想到此處,然而他們心裏都明白,此時此刻,祁帝壓根一點都不關心西淩三王子生死。

否則他早該在西淩使臣面前說兩句場面話,不至於到現在一言不發。

從始至終,祁帝擔心的只有明月,所以他選擇了沈默。

淑妃卻在這時候在傷口上撒鹽。

死,屍,兩個字五雷轟頂般震在祁帝的耳中,他擡起死魚般的眼,看向淑妃時,眼底浸出殺意。

淑妃毛骨悚然,頭一回,她感受到了祁帝的可怕。

嚇得她立時噤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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